片刻過去,在侍從又一次開口催促後,他推開她,斂儘初見的佻達恣意,扶手道。
“原來是宸妃娘娘,久仰盛名。微臣崔璟,是上‖將‖軍招徠的幕僚。”
久違的眷戀得而複失,空落落的懷抱,還留有餘溫淺淺,尚不及捂熱一顆孤冷蒙塵的心。
姬薑茫然地看著他,好像不能理解他的話,仍是執拗地喚他:“哥哥”。
她的眼尾灩灩的紅了一片,一對烏黑深邃的眼珠,幼鹿一般無辜清澈,閃著婆娑水光。
單被這樣一雙眼睛看著,便讓人心柔柔化成一汪春水。
幾乎氾濫成災的憐愛,滿了便溢、溢了又滿。恨不能鎮山河為禮,摘星月為妝,哄她開心。
崔璟垂眸,一字字道:“微臣崔璟,並不是您的哥哥。”
生怕她聽得不清楚,他的語速有意放得很慢,端持的聲色平穩有力,不高、不潤,卻乾淨清澈。像是佛寺沉穆悠揚的鐘聲,有著穿透人心的力量。
誠然,崔璟說的已經足夠明白。可姬薑依舊不死心,直盯盯瞧著他,堅持問道。
“你不是哥哥?”
麵對她一再的糾纏,崔璟竟也好脾氣,冇有半點不厭煩,又溫文疏離的回答了一遍。
“不是,而且微臣也冇有妹妹。宸妃娘娘,您認錯人了。”
話畢,他就要起身離開。
“等一等!”姬薑猛地上前撲向他。
她突如其來的舉動,崔璟冇有丁點防備。身體受力衝擊,徑直向後傾仰,軟塌塌地躺倒在雪地上,不輕不重的砸出一個凹坑來。
緊接著,一聲嬌婉的悶哼後,姬薑跟著摔入他的懷裡。
一張瑰麗綺豔的容顏,咫尺間放大在眼前。
她的臉色猶如琉璃上遊弋過的清清月華,過分蒼白剔透,透著一股病態的羸弱,但這並不削減那凜然出塵的美貌。
因為捱得近,崔璟可以清晰的聞到,她身上有比他還要濃鬱的苦藥氣息。隱隱約約的,還蘊藏著絲絲縷縷不祥的血腥味。
這樣的她,有一種近乎支離破碎的脆弱感。像是晚秋的一珠晨露,不知會在何時,倏然被陽光蒸發,消逝不見。
鬼使神差地,他伸手摟住了她的腰肢,穩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。
看著二人姿態曖昧糾纏,一旁侍從不禁眼角抽搐,兩手交握著來回摩挲,哀哀道:
“哎呦!這可怎麼得了呀!”
姬薑伸出兩指捏上他右側粉妝玉砌一般的耳垂,目之所及,後麵冇有印象裡的硃砂痣。
無力的挫敗感湧上心頭,他果真不是姬殊…不是哥哥。
也是,那群心狠手辣、眼裡隻有權勢名利的姬氏豺狼,怎麼可能放他出來呢。
姬薑回神,看清當下的處境,不由臉上一熱。
她掙紮著,趕忙想要從崔璟身上起來。卻未料他箍在自己腰間的力度固若磐石,一時竟冇有成功掙脫。
她調眼看他,見他端莊昳麗的眉目間,竟似銜著溫默的關切。
姬薑不覺一怔,儘管已經確定他不是哥哥,但他的模樣確然同姬殊長得一模一樣。
被這樣一張臉用如斯表情看著,心裡難抑的浮上柔軟與酸澀。
她吸了吸鼻子,剋製著迷漫的情緒,歉然道:“崔大人,冒犯了。”
聽她的稱呼和態度,是認清了他不是她的哥哥。崔璟遂鬆手,起身拂了拂衣上落雪,淡淡道。
“無妨。”
他淺淺撩眼看她,“隻是天寒地凍的,宸妃娘娘還不起來麼?當心傷了身子。”
侍從聽了,撇了撇嘴,嗓門敞亮:“我說府君大人呦,您就彆管她了!早先上‖將‖軍就交代過的,讓我們夫人來安排她。”
夫人?姬薑愣了愣,隨即反應過來,他說得是謝玄的妻子,臨安公主慕容芷。
崔璟環顧了一圈空曠寂寥的周遭境況,目光沉靜若深水,“既如此,我便在這兒守著,等夫人來了再走。”
說著端然含笑,有禮有節的俯腰向她伸手:“宸妃娘娘,地上涼,先起來吧。”
此舉一出,不止姬薑愣了,本就心有成見的侍從亦是瞠目結舌,驚的張大了嘴巴,銅鈴一樣的圓眼滿是不可思議。
“府君大人、?您千萬彆被她迷惑了!彆看她生得美如嬌花,卻是一副蛇蠍心腸。當年與昏君聯手,陷害謀殺謝家滿門忠義之士。後來狐媚惑主,不顧外麵連年災荒戰爭,一味的享樂揮霍,致使百姓死傷無數。當真是,罪不容誅!”
年輕的侍從陳詞激昂,一腔憤慨幾乎要噴出火來,恨不能把她挫骨揚灰。
姬薑靜靜聽完,想來天下人都是這樣看待她的吧。
在他們眼裡,她是供宮驕奢淫逸的皇帝享樂的女人,敗壞社稷,魚肉臣民。如今落到這等境地,自是大快人心,蒼天有眼。所以,她何來尊嚴,又何需解救?
至於真正的事實究竟如何,即便她說了,也會被認定是為偷生而做的狡辯。
不過,此時此刻,眼前這個人。崔璟,他是不同的。
所有人都在以妖妃之名唾罵她,叱她死不足惜時,他卻在關心她冷不冷。
有一瞬間,冰封的心湖彷彿有漣漪盪開,卻很快又重歸於平靜。
他既為謝玄幕僚,本是一捧春雪霽月,萬不能沾惹上她這樣的汙泥,成了世人詬病的話柄。